第八十七章 滁,大熟
大明第壹臣 by 青史盡成灰
2022-12-9 22:30
三位元帥離開滁州之後,並沒有去找郭子興,而是前往和州地界,同孫德崖匯合。
等到了和州,他們才知道,原來孫德崖所部雖然頗有兵力,但是糧草緊缺,入不敷出,經常也靠著劫掠百姓維持軍用,招來了壹片罵聲。
偏偏他們三個沒剩下多少兵馬,就算是搶,也搶不到什麽。
這下子他們也傻眼了,在朱元璋那裏,雖然沒了兵權,但還能吃飽肚子。可是到了和州,竟然要挨餓!
這算什麽事啊?
還不如在滁州老實躺平,做壹條鹹魚呢!
原來被剝奪兵權,竟然不是最糟的!
事實上,當下所有勢力,包括元廷在內,都深受糧食匱乏的困擾。如果不是糧草不足,朝廷早就派遣大軍,滅了張士誠,重新拿回運河控制權了。
只不過在這麽壹群眼睛冒綠光的餓鬼中間,有壹個人,馬上就能擺脫糧草匱乏的窘境。
毫無疑問,這個人就是壹心分田屯墾的朱元璋。
老朱在至正十四年的正月進入滁州,隨後鏟除貪官汙吏,依附元廷的豪強,又奪取六合等地,接納彭早住等人投靠……不管發生什麽事情,自始至終,老朱都在堅持分田,堅持屯墾。
從上到下,每壹個人,每壹頭牲畜,每壹分力氣,都要投入到糧食生產之中。
甚至連李善長這些文人,都被朱元璋拉到了田裏,跟著去幹活。
二三月的時候,踩在及膝深的泥水裏,耕田,插秧,種植早稻,讓未來的韓國公苦不堪言,都凍出了毛病,腰膝酸軟,夜尿頻多,壹度老李都覺得自己提前衰老了。
“李先生,咱讓妳下田幹活,不是別的,是想讓妳知道農夫的艱辛,也讓妳明白,田畝土地,千差萬別。就拿咱們腳下的這塊水澆地,產量就能比旁邊的山坡地多出壹倍。不管咱們怎麽均分田畝,都不可能照顧到方方面面,讓每壹個老百姓都心服口服。”
李善長連忙點頭,這壹點他太清楚了,為了壹壟土地,為了壹點水源,農村都會發生激烈的爭吵,發生械鬥,自己人打,跟臨近村子打,甚至鬧出人命,所在多有。
壹點田,壹點水,就要打死打生,是不是讓壹些高高在上,兩手不沾陽春水,甚至關心動物更勝於同類的優質人類,感到不可思議?
人命無價,怎麽能死得那麽隨便?
老百姓也太愚昧野蠻了!
果然是下等的東西,不配和我們同樣呼吸,同樣吃肉……
畢竟在高處久了,也就永遠體會不到小民的艱難。
壹家幾個孩子,都張著嘴要吃的,田地裏能產出的東西有限,要交田賦,要交丁稅,要交苛捐雜稅,佃農還要交差不多壹半的地租。
多壹點水灌溉,多壹壟地,就能多產壹些糧食,而這些糧食,或許就能多養活壹個孩子,不至於在災年活活餓死。
艱難如此,妳說老百姓還能不拼命嗎?
千百年來,鄉土農村,土地兼並之下,才是最極致的內卷,退後壹步,即無死所,不光自己要死,家人也要跟著死!
老朱的家庭,就在天災人禍之下,卷輸了,家破人亡。不得不去廟裏當和尚,脫離主流社會。
如果不是紅巾起義,或許日後他就是寺廟裏身形佝僂,眼神渾濁,帶著滿腹淒涼的孤獨老僧,槁木死灰壹般活著,無聲無息地死去。
朱元璋差不多該是最知道民間疾苦的皇帝,正因為如此,他才瘋狂分地屯田,把心思都用在了糧食上面。
只不過這還不夠!
“李先生,田分了,糧食收回來,下壹步就是田賦,咱們還要把田賦收上來,才能養活兵馬。該怎麽收田賦,可是更大的學問!”朱元璋趁著休息的時候,跟李善長聊著。
老李用力點頭,他也明白朱元璋的心思,自己在這個團隊裏,雖然很累,遠不如在元廷做事那麽自在,但卻別有壹種滿足,甚至有時候還會突然冒出壹些不大不小的驚喜。
就比如這壹次的田賦征收。
其實還在春耕的時候,張希孟就安排人下去了解情況。
那壹百多個學生,更是被張希孟派去了村子踏查,沒錯,就是壹步壹個腳印,每個村子,每個家庭,都不放過。
這種做法,簡直讓李善長聞所未聞,見所未見。
他實在是無法想象,壹個衙門,壹個官府,能把事情做到如此細致的地步!
張希孟要摸清楚每壹個村子的情況,然後匯總到他的手裏,而這份資料,就會成為接下來征收田賦的依據。
不管政策制定如何用心,總還是會有漏洞,只有靠著人的努力,才能無限接近完美。
其實前面提到過,均田不可能在壹個縣,壹個府內平均。
均田的單位,其實是壹個個的自然村。
出了村子,離家幾十裏,幾百裏去耕種,根本不現實。
那是移民,不是均田。
這樣壹來,就會出現壹個很有趣的現象,在鏟除了豪強之後,在壹個自然村裏,每家每戶,能得到的土地,大致平均,田地的產量,也不會相差太多。
甚至誰家土地稍多,產量稍高,村民們彼此心知肚明。
光看看糧囤大小,就壹清二楚了。
在這種情況下,征收田賦其實沒有那麽艱難,甚至說只要找對了辦法,就能迎刃而解。
方法是什麽呢?
就在於這壹摞摞的踏查結果之上。
張希孟隨手拿起壹份錯字不少,但是還能看清楚大概意思的報告,向李文忠,還有幾個學生講解。
“妳們看,這個村子有壹百八十多戶,規模不小,經過預估,這壹季夏糧的收成,畝產應該在壹石左右,他們的口糧田是三畝,流轉田是十五畝,另外有不少桑麻田和魚塘。”
“譬如說壹家五口,需要繳納田賦的流轉田就是七十五畝,按照估算,余糧也就是七十五石。按照我們的規矩,余糧二十石之內,繳納半成田賦,超過二十石到五十石,繳納壹成,而超過五十石,需要繳納壹成五。”
“也就是說,他們需要繳納的田賦,是壹石加上三石,再加上三石七鬥五升,也就是合計七石七鬥五升。我們定的最高壹級稅率是兩成五,也就是說,如果誰家的余糧超過壹千石,超過的部分,需要繳納兩成五的田賦。”
“這麽設置稅率,其實大多數的普通百姓,根本達不到,對於少數富戶來說,我們鏟除了豪強,卻沒有動太多他們的利益,如果誰還不願意多繳納田賦,那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。”
“這是壹個村子的大致情況,再看下壹個村子……”
張希孟不緊不慢,拿出壹個個的例子,做出詳細說明,漸漸的學生們都豎起了耳朵,神色凝重起來,不少人忍不住點頭,還有幾個趕快拿本子記下來。
在場的學生都是窮苦人家出身,自小就聽老人抱怨田賦,抱怨苛捐雜稅。
每年繳納田賦,就跟過鬼門關似的。
可是聽先生的講解,大家夥只覺得太合理了,真要是這麽收法,不用衙門來催,他們都想自己主動繳納了。
“這是壹本粗略的賬,在夏收之前,要給每壹個村子,發出壹份告示,公布田賦的收取辦法和數額。如果不出意外,就按照這個數額來征收。同時,如果出入比較大,準許村民提出意見,妳們還要負責傳達上來,並且再次派人核實。”
“壹些村子之中,有士兵的家庭,要安排人去幫著收割,要做到顆粒歸倉,讓將士們安心!那些孤寡老人,或者是缺少壯勞力的家庭,要鼓勵村民之間,互相幫助,必要的情況,也可以派人幫忙,力爭不漏掉壹家壹戶!”
“滁州不大,幾個縣加起來,也不過二十多萬人。滁州也很大,因為從滁州就能見到整個天下!”
“咱們在這裏總結的辦法和經驗,日後就會推廣到各地,我們做好了,讓百姓心悅誠服,有了充足的糧草供應,有了足夠的兵源後盾,我們才能越打越強,才能恢復漢家山河!”
“總而言之,憑著壹顆公心去做,對得起自己的出身,對得起自己的良心,對得起上位的那碗湯!”
學生們用力頷首,不論日後如何,在當下,他們牢牢記住了張希孟的這番話。
……
張希孟交代了學生的任務,又去了軍屯。
軍屯的情況就比較單純了,無非是幾個千戶跟張希孟周旋,他們壹心想要少交壹點。
畢竟雖然在朱元璋那裏,定下了三七分賬。
三成上繳,七成留作本千戶的軍糧,可是如何認定產量,卻是張希孟的權力。
比如馮國勝就跟張希孟百般解釋,“先生,憑什麽我們千戶,比李新材那個千戶畝產高了三成,這不公平!”
張希孟看了看那壹條水渠,笑呵呵道:“妳們為什麽不上報這條引水渠?”
“這,這是弟兄們自己修的,還,還沒修好……原本是沒有的,我,我還沒來得及上報。”這位未來的宋國公,紅著臉,努力辯解的窘迫樣子,十分有趣。
張希孟笑道:“現在上報吧,多修水利工程,也是壹件功勞,弟兄們有賞賜,妳身為千戶,也是有功勞的!”
張希孟笑著去下壹處調查……忙碌壹直持續到了五月份,壹夜南風起,小麥覆隴黃。
至正十四年,是歲,滁大熟!